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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铠约|饭与乌托邦】你若安好,那还得了

铠约饭与乌托邦5.21.12:00

上一棒:@谲异 

本棒:微博青蓝伽

下一棒:@春夏秋冬眠 


你若安好

中国的戏曲都太长,若要全部上演,恐怕要演上几天几夜才能演完,于是便生出一种叫戏折子的东西,即从冗长的故事里,挑出最好的段落。

虽然时间很短,却是最美好,最精粹的部分。

就像守约与铠之间:原本难叙,悠然选一折。

刹车失灵了!

铠擦了擦额头涔涔的冷汗,缓缓将车子向山壁靠近。

摩擦着山体的一侧不断蹭出火花,“嘭”的一声巨响,玻璃四处飞溅,有几块划破了铠的脑袋和手背,他无暇顾及。

如无头苍蝇般乱冲乱撞的车子终于放缓了速度,他悬着一颗心,不敢松懈。

车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急弯,出现在眼前的既不是上坡路,也不是下坡路,而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彻底没戏了……铠痛苦的闭上眼。

下一秒,伴随金属刮蹭和破碎声,车子径直冲过护栏,悬挂在崖口摇摇欲坠。车身受到剧烈的冲撞,安全气囊猛地弹了出来。

世界天旋地转,铠顿时感到一阵晕眩,血腥味扑鼻而来,耳边嗡嗡作响。

“死了?”

嗡嗡作响中夹杂着一个男人低沉的嗓音。

这荒郊野外怎么会有人?

铠一阵胆寒,喉头被一阵血腥味灌满,什么也说不出。

车外,黑影绕着车子走了好几圈,最终停在了已经严重变形的后备箱。他锐利的眼盯着这堆破铜烂铁,干脆利落爬了上去。

然而就是这一人之重,让车身猛地一晃,以一个标准的三百六十度翻下了悬崖,摔得七零八落,彻底报废。

第一章 大难不死

百里守约这辈子都忘不了自己是如何被四个墨镜男架进这间豪华病房的。

病床上的“木乃伊”傲慢开口:“抬头。”

守约酝酿良久,局促的低下头“铠……铠总好,您有什么吩咐?”

铠盯着这张秀气的脸,眼角满意的上挑。他唯一裸露在外的两根手指支在绷带上轻敲:“你前两天刚进公司,最近应该没多少项目需要交接,过来照顾我两天不为难你吧。”

“铠总您伤的这么重,我这个业余人士恐怕……不适合。”守约的态度明确,他是来打工赚钱的,不是来当小秘的。

“眼红我们企业的人太多,娜娜和我都不太放心外人。”铠的态度更加明确,用的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去换工作服吧。”

守约恨得牙痒痒。他隐忍着没有发作,大步走向走廊尽头的露台,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就骂“我他么就没有见过这么中气十足的重症病患!病房里一点药味也没有,只有一股资本的臭气,真以为我瞎了看不出他是装的?!”

“约队!冷静!”电话那头的男人念经般嘀咕起来:“来,跟我念,莫生气,莫生气,生气给魔鬼留余地,气坏身体谁如意……”

天空飘起了小雨,守约悲催的发现他的伞落在了那位铠总的房间里。

他气呼呼往回走,开门的瞬间又变回一副百依百顺的模样“铠总,我回……”

“我装的这么像,但凡他有点良心都会心软的!”病房里的人一边扯下绷带,一边美滋滋的畅想着,丝毫没有发现门前那张黑如锅底的脸。

“铠总……那边。”黑眼镜的保镖伸手指了指门前。

铠回过头一脸惊愕,拉起薄被遮住了胸口的春光,干笑道:“还有疑问?”

如守约所见,他所谓的重伤不过是手指磨掉层皮,他要是推门再晚点,都要痊愈了!

他再次压下了锤爆这厮狗头的想法,硬挤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恭喜铠总恢复如初,那我就先回公司了。”

“你不能走!”铠甩开满身绷带飞奔过来,飞起一脚踹上了房门。

“我为什么不能走?”守约的心头窜出一簇火苗,藏在背后的手攥的青筋暴起。

“因为……因为……”

墨镜男解释道:“因为铠总受伤的事属于公司机密,真实伤情不可外传,所以您不能走。”

守约笑意干涩“那如果我非走不可呢?”

铠从病号服里夹出一张卡片,卡片上印着守约的证件照,他和蔼可亲的说:“是啊,那可怎么办呢?老大?”

此话一出,守约像是被戳中了某个点,脑袋一热拽住铠的手,低声咬牙道“凯因,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孽缘!都是孽缘!

守约其实很不想承认,他和铠除了是领导与下属,还曾处过哥们。

铠的全名叫阿尔卡那·凯因,海都人。家里以卖海鱼为生,他的身上也常年充斥着洗不掉鱼腥。

少年时期的恶意总是那般赤裸裸,不加任何修饰,守约听到很多声“卖鱼佬”,有的轻,有的响,铠站在其中,手足无措。

他总板着脸,似乎唯一表达感情的方式就是恼羞成怒,他没做什么错事,但没人愿意理他,除了守约。

他们像两只依偎取暖的野兽,不问过去,不问原因,只相互汲取爱意。

高中毕业后,两人走着走着就散了。谁曾想他还在人海里浮沉,朝不保夕,自己的小跟班却摇身一变,变成了一颗他仰断脖子才能看见的小行星,虽然这颗行星又尖酸又刻薄……

身份反转,他变成了被差使,被压榨的那一个。这些天铠支使他洗衣、做饭甚至捶腿揉肩一条龙服务。

一身女仆装,愣是被他穿出了写实感。

某天下午,守约正掸着鸡毛掸子,莅临指导的某人却突然开口了:“你不想干吗?”

资本家窝在自己的真皮沙发上,发出了一声叹息。

守约举着鸡毛掸子的手不知该举起还是放下,他实在不明白这位总裁的脑子都在想些什么。

见他发呆,铠又兀自叹了一口气:“你不想做可以不做啊。”

哦……嫌他干活不积极。

打工人心中警铃大响,这种送命题面前,自然要力表衷心“没有,没有,我绝对热爱我的工作!”

铠似乎更不开心了,欲言又止:“守约,换以前你早就……”

“哥!”来人打断了他的话。

露娜将她哥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这才长舒一口气靠在沙发的另一侧“哥,你吓死我了!你要是就这么不明不白没了,老爷子不会放过我的。”

铠的神色敛淡:“我没了,董事会那帮老家伙不就都安生了?”

“呸呸呸!什么话?我们家只能有一个人不务正业。”露娜瞪他一眼“所以,你,负责活着。我,负责不务正业。”

“你听到没有?!”

“哦。”铠说得无可奈何,可语气里的开心显而易见。

守约想起有天给铠煲了汤,他也是这样——撇着嘴,一脸嫌弃,然而眉尾梢抑制不住上挑。

他性格别扭,但仔细想想,其实很好懂。

“哥,……乔欣回来了。”

守约敏锐的竖了起了一只兽耳,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铠却很淡然:“跟我有什么关系?”

“再怎么说,她也曾经……”

铠的脸色突然变得很糟糕“娜娜,都过去了。”

豪门恩怨!相爱相杀!有瓜!

守约只恨自己手头没有一盒爆米花。

露娜不死心:“哥,你就算是不为公司,也要多为你自己想想,现在这块生意都被乔家人垄断了,你才刚来就想分一杯羹,你不会真天真的以为前两天的车祸只是一场简单的意外吧?”

铠几乎细不可闻叹息了一声:“我会去见她的。”

“这个乔欣,是谁啊?”

“我的……”铠拉长语调,饶有兴致看向他“追求者。”

第二章 必有补刀

铠算是个能人,任副经理三年,阿尔卡那一半的股份都攥在了他的手里。只是不知从哪传来谣言,说铠是私生子,不该由他来继承公司。可他依旧依靠自己的实力,赢得公司总经理的位置和乔小姐的芳心。

前者守约可以理解,毕竟公司是个看业绩的地方。后者他就不懂了,以他刚才的表现来看,这种人是怎么拥有爱情的?!

铠显然没有顾及守约的脑带里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而是颇为心疼看着盘里所剩不多的鸡腿,默默移开了目光。

“铠总看什么呢?”守约循着他的目光看去,瞧见一位肤白貌美的长腿小姐姐,他脑内灵光一闪“需要那位小姐的微信吗?”

铠转过一张痴呆的脸,恨铁不成钢“你脑袋里究竟装了些什么东西?”

你看,这位总裁总是生气的莫名其妙!

守约压下心中莫名的怒火,只见铠继续盯着那个方向开始搓手,守约不解“难道不是跟你一样的东西?”

铠翻了个白眼,示意他去看小姐姐身旁的年轻男子:“他就是乔氏集团的小公子,小道消息说,他最近打算卖出自己的一部分股份,只要我能接手,技术这块,就不会再受制于他们了。”

“所以是要乔少爷的微信?”

“…………”

在二人的注视下,乔少爷拒绝了小姐姐的搭讪,起身上了二楼。

守约跟在铠的身后,低声问:“二楼这么多房间,你怎么知道是哪一间?”

铠单手插兜,自信满满:“这家酒店是乔氏的产业,他自然有单间。”

转角处的一间客房没有门牌号,铠敲了敲门,很快便有脚步声靠近。

开门的大汉满脸横肉,只漏出半张脸,从门缝上下打量着铠:“找谁?”

铠向内瞄了一眼,立刻漏出礼貌的微笑:“不好意思,走错房间了。”语罢拉起守约的手,快步走向楼梯。

他走的很急,守约隐约有些不安,还没等发问,便听见身后房间一声凄厉的叫声钻入了耳朵“他是阿尔卡那总裁,他有钱!”

铠低声骂了句脏话,快速奔向楼梯口:“就说他好端端卖什么股份,敢情是被催债了!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杂乱的脚步由远及近,守约带着铠闪进了安全通道,力度之大差点让铠的脸与墙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铠一个踉跄,面露痛色:“我的腰!”

两人一路狂奔,在合力将门推上的瞬间,守约听到门外的光头举着对讲机喊“老大,人堵住了!”

前后夹击,进退维谷。守约见状开始撸袖子,岂料铠的动作更快,他抄起一把扫帚,将守约严严实实挡在身后“一会找时机跑,出去立刻报警。”

铠看着面前的大块头艰难咽了咽口水,扫帚颤抖着握在手里,冲身后大喝“走!”

一下秒,他手里一空,扫帚已经到了守约手上。

守约麻利的把他推至墙角,自己则撤步闪身,一脚踢飞了扫把头。木棍在他手中舞得呼呼生风,追债的壮汉乖巧的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大哥好功夫。”那大汉鼻青脸肿,颤颤巍巍给他点了个赞“在部队呆过吧。”

“老实点!”守约站在阳光下,连眉毛都落着灿烂的光华,像是海底的珍珠。

铠望着他的身影,神情无限恍惚。

第二天,在一众吃瓜群众的围观下,守约扶着铠慢悠悠地回到办公室,然后在围观群众土拨鼠般的尖叫声中锁门,拉窗帘。

铠总的羞耻心终于爆发:“我不要面子的吗?!”

守约置若罔闻,熟练的从包中掏出狗皮药膏:“上药了。”

面对这样一脸核善的守约,铠只想逃。

岁月到底干了什么,当初温柔体贴罩着的人是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摧残才变成如今这幅德行?

与铠不同,酣畅淋漓打过一架之后,守约整个人都轻松了很多。

“铠总,自己脱还是我动手?”

铠捂着腰一个劲后退“我看算了,不是什么大问题。”

遗憾的是,守约轻而易举就能将他制服,一双罪恶的小手伸向他的裤腰,吓得裤腰带主人魂飞魄散。

守约掏出手机向他示意:“商谈还有两个小时开始,您打算扶着腰去吗?”

铠认真掂量了一下而这其中的轻重,乖巧的松开了手,将头埋进沙发当起鹌鹑。

守约捏了一把他劲瘦的腰肢,神秘笑道:“铠总平常不锻炼吧。”

铠当场就怒了:“你看着这八块腹肌好好说!”

守约为他的无知叹息:“几块都没用,中看不中用。”

铠艰难扭过头,死鸭子嘴硬:“谁说中看不中用,昨晚你不出手,我也能搞定!”

“…………”

指尖触碰到皮肤的那一刹,守约明显感到铠的身体猛地紧绷起来,耳边响起一声闷哼。灼得他心底发烫,指尖轻挑,竟阴差阳错滑进衬衫里揉了一把他硬邦邦的腹肌。

下一秒,手腕被人扣在了掌心。

“守约。”晦暗不明的光线里,他的胸口微微起伏着,呼吸渐沉“别乱摸。”

“嘎?”

第三章 站在我身后吧

过午,市里下起了大雨。

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车流被堵死在磅礴的雨幕里,守约低头看了眼时间,又陪着笑瞄了眼身旁的女士,心里急得汗如雨下。

车堵了有半个钟头。

他身边这位,是阿尔卡那的第一投资人。

身为业内名声鹊起的风险投资大拿,IT产业只能算米莱迪投资的极小部分。

因而谁都想不到,前天还带着精英团队在国外出差的她今天会突发奇想亲自来公司商谈。

大雨倾盆,米莱迪回完工作邮件,问特助:“还要多久?”

狂铁披着雨衣下车看了一圈:“前面发生了一点剐蹭,交警封路了,保守估计一个小时往上吧。”

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守约的冷汗快浸透衬衫,要是真的因为堵车得罪了这尊大佛,他被总管做成佛跳墙都是轻的。

“大佛”和上了笔记本,蓦然问:“和乔少爷的下午茶安排在什么时候?”

“三点。”

已经两点四十五分了。

“掉头。”米莱迪捏了捏眉心,没有丝毫犹豫。

“总裁。”守约小心翼翼提醒“那铠总这边……”

“下次吧。”

暴雨如注,水流顺着衣服直淌,守约自顾不暇,他被扔下车,扛着一大袋文件落魄的样子让人一时分不清谁才是理亏的那一方。

避雨的路人匆匆忙忙,都用“神经病”的眼神瞧他,甚至有一个“路人”停了下来,冲他大吼:“百里守约!”

晕晕乎乎间,守约被吓得一激灵,面前一双怒气冲冲的眼睛,不是铠还能是谁。

他自带低气压,平静地看着他,面色阴沉的就像他打着的那把黑色雨伞。

完了,生气了。

铠说话一贯让人如沐春风,常以商量的语气结尾,旁人很受用,但或许只有守约知道,他生气了究竟有多可怕。

他捉小鸡似的将人捞进自己怀里,再拖进车里,最后塞进自家浴室,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

等守约打着喷嚏洗澡时,隔着门都能感受到门外人的怒火到达了顶峰。

他正在打电话,而电话的那头,显然是今天爽约的米莱迪。

屋内无人,男人的声音响起,藏着几丝怒气和委屈“不好!这件事没商量!”

守约知道铠这是在为他出气,毕竟他向电话那头强调最多的不是对方无故爽约,而是故意刁难,让他淋雨这件事。

“投资方没了我可以换!项目凉了就换个方向!倒是你!……”铠难得如此失控,此刻整个人就像只被点燃的爆竹,浑身冒着易燃易爆炸的感叹号。

“爆竹”给守约身上加了条毯子,又往锅里丢了块姜:“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联系我?”

他的声音在漂浮着微尘的空气里,渗着一股广阔的暖意。

守约低着头,心跳的声音清晰得让自己感到惶恐,他接过姜汤礼貌性冲铠笑了笑:“我遇到过的甲方比这凶残多了,这才到哪。”

他说的不过是些场面话,谁料铠十分精准的抓错了重点。

“什么?你工作上都被谁欺负了?”

“……”守约无语,只好低头喝茶。

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铠的眉头微蹙,不知在想什么,停了好一会才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到:“百里守约,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了,你偶尔也站在我身后一次吧。”

窗外月色清凉,不知哪一只蝶轻振薄翼,掀起一场突如其来的思潮。

那晚也是这样的月色。

说好要去看海,两人最却默契的坐在了小池塘旁边,说好不醉不归,铠却只带了可乐,认真与他碰杯。

“阿铠,你太闷了,不会有女孩子喜欢的。”守约掏心掏肺地说“不好,得改。”

“嗯。”

“也不要总瞎替人出头,怂才能活得久。”

“嗯。”

“还有……”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铠突然问到“是不是已经知道我要走了?”

半个月前,搜救船带回了悲伤的消息——海将他的母亲带走了。

铠曾无数次站在海边,他没有亲眼见过船只覆灭,也没有亲耳听到呼救声与哭喊声,他想象不出场面有多可怖,只知道海水太凉了,冰得他心痛。

后来有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匆匆赶来,办好了手续,过来要牵他的手。父亲的生意做的很大,也为他规划好了未来,拉锯了很久,这次非走不可了。

守约原本高涨的情绪瞬间低落下来,他转过头,月光在这一瞬间坠落在铠的肩头,这种朦胧感让他心口发闷,好像铠会随时消失。

他想留住他,不论用什么办法。

“我好像离不开你了。”这话就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旦打开,就再也没办法控制。

他讲起坐在铠单车后座,搂着他的腰的每一个放学后。他们一起路过月光,星子和同学们好奇窥测的目光,他抬头,少年的眸子下呈现一抹静谧的幽蓝,那么浧静,遥不可攀。

铠喜欢吃饺子,这道菜在中国寓意着团圆,永不分离。他便学着做,可他又胆怯的要命,就连给他送饭也要委托别人。

有一天,他被几个同学用围巾绑住脖子一路拖到校门口,那种冰冷的窒息伴随头顶支离破碎的夕阳,一寸一寸将他的身体冻僵,是铠救了他。

他疲惫的躺在雪地上不去看他们厮打,零星的雪花从天空慢慢悠悠飘散,落在脸颊上,瞬间被体温融化,像是眼泪,无知无觉划过眼眶。

也是在那一天,铠对他说,百里守约,谁也不可以再这样欺负你了。

他们的对话里,从来没有出现过“爱”这个字眼,却找不到比这更深沉的想念,气息熟稔,犹如温柔的海。

两人之间寂静许久。

小池塘里悠悠飘过来一只小纸船,驮着一颗塑料星星,一闪一闪。而后,纸船越来越多,满池塘都是小船,满眼都是星星。一阵风刮过,打翻了几只纸船,星星也没入水中无处可循。

“听说说假话会翻船。”守约突然放声大笑,得意的说:“阿凯,你不会真信了吧?”

铠挤出一个苦笑:“没信。”

彼时,他是一个不知明天在何方的人,所以,他只能不信。

“不信就好。”

不信就好。

装傻这回事,真的很不容易。就像百里守约遇到铠那一刻就明白,他们之间注定只能浅尝辄止,就算彼此有了淡淡的好感,理智也让会他们不约而同在沉默中悬崖勒马,陷得深了,就会心痛。

他打了个寒噤,像是蓦得从一个美好且久远的梦里醒来

第四章 无萍之爱

过去六年里,守约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铠的事,这个名字堵在喉头,说不出咽不下,哽得他窒息。

一种迫切倾诉的欲望在胸腔里蔓延开来,为了遏制它,守约咬着唇,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晚上,他睡得迷迷糊糊之间,感到有人走近,握住了自己漏在外面的脚,轻轻放回被子并掖好被角。守约的睡眠一向很轻,再加上常年军旅生活,所以在他靠近那一刻就醒了,但他仍假装睡着。

想来好笑,自己这些年,似乎一直处在这种荒谬的伪装之下。

天还没亮,他静静窝在被子里消化那些忍在眼眶里的泪水。幻想自己是一只鸟,从窗户飞出去,一路向东,跨越时间的阻隔,飞回那个一切都还没发生的小镇。在那里,守约是孤立的存在,没有朋友,没有快乐,直到铠的出现,成为他世界的一个支点,他发自内心接受一个人,并且愿意相信和依赖。

忘了第多少次替守约买跌打药,铠终于忍不住问他:“为什么你不尝试着和你的父亲沟通一下呢?再怎么说,也是亲生父亲对不对?”

守约有些无奈,在继母的儿子出生之后,父亲已经很少过问他和玄策的生活了,继母对他和玄策所做的一切,父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即使攥紧血缘这跟红线,他们仍旧是不被爱的小孩。

“听起来,我们都有一个糟糕的家庭。”说这话的时候,铠的语气平淡。高中时期的他已经可以熟练的掩饰话里的情绪,将自己隐藏的很好。在人前总是风情云淡地笑,这一点,守约大概永远也做不到。

他见过铠被打之后的惨状。

那是一个夜晚,铠给他打来电话,里面的声音满是隐忍,他在那头说“守约,我真的好疼,你能不能……能不能陪我去趟医院?”

那样一个瞬间,他也顾不上自己深夜出门会得到继母怎样的苛责,披上大衣就出了门。两人挂的急诊,守约掀开他的衣服,看到他紫青的膝盖和肿起来的手时,突然眼眶就湿润了。

空气腾起令人窒息的分子,铠没有说话,只是挪了挪身子,将头埋在了他肩上。

“还疼吗?”

铠笑了笑“没事。”

过了一会,又响起他故作轻松的声音“其实不是特别严重,不过那男的力气大推了我一把,膝盖撞到了……胳膊也没事……不疼。”顿了顿,他又笑“疼的是心啊……她竟然帮那男的打我。”

这样的话让守约鼻尖一酸,他不知道是不是联想到了自己,只是觉得有些想哭。

铠和他,就像是同一个故事的不同面,迎着光的阳面无法理解阴暗的心,就像他亦无法理解为什经历了这样刻骨铭心的伤害之后,铠依旧可以笑得没心没肺。

“要笑知道吗?”铠依旧是大大咧咧的模样“活得好好的,让那些希望自己过得不好的人大失所望。”

守约后来回忆起这些往事,突然觉得无论如何,他的的确确是被……救赎了。

救赎。

这个词可能听起来有些夸张,但生活局限在那个小镇里,头顶一片逼仄的天,一点风浪就能毁掉人生的学生时代,他重塑了守约的未来。

这之后,无论度过多痛苦的时光,无论身处多么深邃的黑暗里,脑子里都是他当初对自己说的话。

铠要离开的那个夜晚,守约拿出镜子,看着镜子里变得湿润的眼睛,一遍一遍对自己说“要笑,要过得好。”

第五章 心似朽木,立时成灰

铠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老爷子生病住院,没说是什么病症,只说要他尽快赶去。

“你真的不带我?”守约的眉头紧蹙着,视线聚焦在手里的杯子上,由于握的用力,指节微微发白,很显然,他着急了。

“放你一天假。”铠撇下手头厚厚一沓文件,幽幽地说“还是说,你这么着急要见家长?”

“我……”

“等我回来。”铠收敛即将溢出的笑,伸手往他脑袋上一弹,慢慢悠悠出了办公室。

湿热的天突然阴了下来,偶然夹杂小幅度的电闪雷鸣。

一道高挑的身影坐在了守约对面。

“娜总。”守约立马端出一张笑脸,礼貌递上一杯茶水。

“哦~”露娜笑得意味深长“一开始,我还苦恼如何把你安置在他身边,没想到,他下手比我还快,借着住院的由头,就把你调过去了。”

守约的内心深处顿时感到一股毛骨悚然,果然见她接过茶叶抿了一口,接着说到:“你就没有什么要向我解释吗?”

大雨刷白了天空,雨里的行人匆匆奔跑,车辆也左冲右突,尖锐的汽笛声响彻耳畔,仿佛世界末日一般。

在这片不真实的嘈杂中,守约呆立了许久。

若说这世上真的存在一个人,让他爱得刻骨铭心,也让他恨得咬牙切齿,那便只有铠了。

他不能确定,在他乏善可陈的生命里,是否还有比遇见铠更幸运的事情。

所以,在分别的最后,他紧紧抱住了铠,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拥抱,犹如朝圣的苦行僧终于遇见了佛陀。那或许只是铠生命中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一天,可守约却能依靠这一帧画面再活好多年。

之后,铠回到了他父亲的身边,再无音讯。

守约动身去了西藏。

守约的梦想是做一名军人,或者说,无论他有没有意识到,他的内心深处带着一种与生俱来博爱,想要救死扶伤,想要保护自己珍视的宝物。

三年之后退役,他选择留在那里加入当地自发组织的搜救队,实现自身的价值。

某一晚,救援队借宿在一家青年旅管,酥油灯火光摇曳,旅人拨动吉他,声音低哑,将欢快的,惆怅的,悲伤的情愫一一释放,每一个人的容颜看起来都那么不真切。

就在那样一个瞬间,他想起了铠。

原以为三年的时光不过一晃而过,可如今才明白,三年太久了,久到每一处细节都在褪色,而自己却一无所觉。

命运啊……命运……

他轻叹一口气,不敢再开口一句。

这么多年里,守约已经学会接受命运每一次居心叵测的安排,接受贫困,孤独以及分离。

…………

直到那封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信被送到这里。

西藏的冬天格外难熬,信纸上的字迹被风雪打湿了大半,守约只能小心翼翼举着在太阳下艰难辨认。

玄策在调查一桩地下交易的过程中暴露了身份,而后音信全无,而幕后黑手正是自己心心念念了三年的人——阿尔卡那·凯因。

这个名字在他心里念叨了很久,又无数次被强制消音,想不到阔别了三年的重逢,是以一个如此难堪的身份。

他像一个丢盔弃甲的士兵,战役还未打响,就仓皇而逃。他将信纸揉碎了丢进垃圾桶里,没过一会,他又疯了似的将它扒拉出来,一点一点抚平褶皱。

书上说,我们在逃离命运的路上,与命运不期而遇。

“铠,也许你就是我的命运。”守约喃喃。

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守约低下了头。

“机会?我给了啊,三个月前我就给你了……”露娜的眸中闪过了一丝寒光,不易察觉。

“明明动动手指就能让他咽气,你却选择冒着坠崖的危险把他背回来。明明不出手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借助乔家的手干掉他,可你又心软了,就连这次,要不是他一意孤行,我们的保镖先生又要寸步不离护着他的铠总了。百里守约,你这个样子,可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啊。”

“下一次我一定会……”

“停,我不想听这些。”露娜恶劣的勾了勾唇“想想你那横死的弟弟,告诉我,你,想让他死吗?”

“……想。”

“这就对了!”她转过身,精致的脸颊爬满了狰狞的笑“合作愉快!”

“露娜!”铠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他盯着屋里的两人,眼底森寒。

“哥?”露娜显然对他的出现始料未及,她颤抖着嗓音,漏洞百出“你不是去父亲那……”

“你还在装?!”铠再也不愿看到她这幅假惺惺的面孔,怒不可遏“刹车失灵,仇家追债,父亲病重……你不觉得一切都有点太巧了吗?”

“这世上想要我命的人不算少,但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的家人……从来没有。”胸口变得很闷,浑身上下的每一个地方都陷入了一种迟钝而模糊的痛苦,他深吸了一口气,试着抹平自己的心,发现无论如何抹也无法抹去对未来的失望。

他背过身,余光扫过站了许久的人,语气里渗出寒意“还有你,百里守约。”

守约的心口猛的一滞,旋即难受的再说不出话来,同时又多了一丝庆幸,撕破了脸皮,他们之间便只能是仇人了。

他转过身,听见背后的嘟囔:“百里守约,你还真是……”

是什么?

自私?无情?冷血?

无论是多么难听的词,放在他二十七年的人生里,都已经稀松平常。

第六章 你不知道的事还多着呢

露娜第一次见到铠是在老家院子里。

那天蝉鸣聒噪,天色昏暗的刚刚好,密密匝匝的常青藤从墙侧攀爬到象牙白的阳台围栏上,她趴在上面,看父亲将一个又脏又臭的男孩推到面前。

“娜娜,这是哥哥。”

阿尔卡那·凯因就这么猝不及防的闯进了自己的生活里。

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水火不融,甚至多数时候,铠是一个令人羡慕的哥哥,他会耐心的为她扎好心爱的小辫子,送她去学校,然后默默听她讲学校里那些稀奇古怪的事情。

露娜也从未吝啬过自己的宝物,她曾经送给铠一个最心爱水晶球,轻轻一晃,人造雪起起伏伏。封存在里面的,是一个清白,静美,纯粹且永不变质的世界。

多年以后,那颗水晶球依旧一尘不染的蹲在铠的办公桌上,她和铠却已经形同陌路。

铠在发完那顿火之后晕倒了。

他的身体向来不好,露娜是最清楚的。她不止一次看着他皱着眉咽下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丸,但直到今天看到医生电脑端上显示的“癌”字,她才意识到情况远比她想象的要糟糕。

医生还在说着一些安慰的话,但露娜已经听不进了,准确来说,他们的对话在看到电脑屏幕上的那一个字开始就结束了。脑海里天旋地转,无数死亡的惨状在她的眼前浮现,她尝试着站起来,却感觉身下的椅子腿和自己的腿在一起发软,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要永远失去这个哥哥了。

铠已经悠然转醒,望着神色复杂的妹妹,沉默了片刻,嗓音里带上了颤“我们之间到底是哪里发生误会了?”

积攒的情绪一旦有了裂口,更多的浪便会从脑海里翻涌出来。记忆由漩涡状铺展开来,不差毫厘的重现。小时候的露娜生的白胖,可爱极了,老爷常带着她出入应酬宴会,相比较之下,铠这种来历不明的小孩自然得不到半点青睐。大人们聚会,偷偷讨论这是哪里生的野孩子,一身小裙子的露娜毫不客气地跳上椅子大声呵斥:“不许说我哥哥!”

那时候她才几岁?八九岁而已,她不准别人说她哥哥一点不好,可如今她却一门心思想让他死。

“你恨我?”

“或许吧。”

“理由呢?”

露娜撇过嘴,将目光转向窗外,窗台上放着一个干枯的花盆,泥土干涸,枯木丛生,一切都好像在时间里泡的太久,长出了青苔。

“讨厌被当做笨蛋妹妹跟你做比较。”

“讨厌你做什么都能轻而易举的成功……”

“讨厌你永远这么耀眼……”

“这些理由够吗?”

“你还真是幼稚啊。”铠的嘴角依旧挂着微笑,那种笑是包容的,像一个成年人包容一个令人无奈的小孩

“我已经长大了。”露娜有一双干净的眼睛,像沙漠尽头碧汪汪的湖水,倒影着她固执执着的身影。

“抱歉,露娜,我忽略了你的感受。”他低下头,握住了她的手“这些我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她用一种故作深沉的口吻说到。

——还有讨厌自己一面憎恶一面羡慕,一边靠近一边逃离的撕裂心理。

昨夜经过一场暴雨,外墙的爬山虎探进了一条藤蔓,墨绿色的叶子在病房这纯白色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露娜坐在床边削着果皮,铠笑吟吟伸脸,一副等待投喂的模样。

她有些无奈:“不怕我下毒啊。”

铠嚼着酸甜的果肉,答非所问:“我已经原谅你了。”

“被人伤害还能这么轻易的原谅,你到底要烂好人到什么地步。”

“谁叫这人是我妹妹?”

“少来这套。”露娜一脸嫌弃,起身走了,没过一会又见她匆匆跑上来,拆开一袋三明治“不疼的话,可以吃一点。”

“一起吧。”铠的脸上也带着笑意。

他们就着日光大口的嚼着三明治,静得像一段岁月。

“那边,你打算怎么交代?”

“走一步看一步,他又不能拿我怎么样,但是那小鬼,就难说了……”

“小鬼?”

“哥你还记得老头为什么会把总裁的权利转让给你吗?”

“当然记得,我在他贴身保镖的衣服上发现了针孔摄像头,里面有着公司高管们大量黑色交易记录,一旦泄露出去,动摇的便是整个集团的根基。”

露娜点点头:“当时你和他闹得不可开交,最后你们各退一步,你交出人质以及照片,不追查那些黑账的来历,他交出权力,不再干涉公司内政。”

“哥,那个被你交出去的人质,叫百里玄策,是百里守约唯一的弟弟!,他奈何不了你,就把气全都撒在了那孩子的身上,为了防止他逃走,甚至叫人硬生生打断了他的两条腿……”

“百里……玄策。”铠的眼里呈现着一种不协调的恍惚深情“他现在在哪?”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前分明出现了那位红发青年的身影,含着泪,向他求救。那时候的自己干了什么?他想得脑袋都要炸了,想安静一会,却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汗从他的额头上滴了下来,一股绞痛从胃部席卷全身,铠吊着一口气“守约呢?我要去找他……”

露娜极少露出像这样惋惜的神情“他是个好哥哥,但是他知道的太多了。”

“你说什么?!”铠的身体蓦地一震,心刹时痛入骨髓,忽然嘴一张,一口鲜血蓦地喷了出来。

“哥!”露娜有些慌乱,她手忙脚乱的想去前台找医生,又被她哥死死拉住。

“救救他。”几乎是哀求。

“我知道……我知道。”她抓着握住那双冰凉的手,似乎这样便能挽救他岌岌可危的生命。

第七章 一我想把你留在身边

敲门声兀然响起,来人将守约上下扫视了几遍,对比过手中的证件照后道:“你就是那个保镖?我是乔少,铠总的人。”

守约在脑内搜索了一圈,恍然大悟:“哦,那个脑子泡水的乔少爷。”

乔少爷脸色发青,极不情愿拽着守约往外走:“铠让我接你,跟我走。”

“喂,去哪?”守约踏出门,便看见他身后躺着一列黑衣保镖,他问:“这些是谁?”

“要解决你的人。”乔少爷有些不耐烦“还好露娜通知的早,不然今天你俩都得玩完。”

“铠怎么了?”守约从他的话里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怎么这么多话?”乔少爷没耐心再等下去,可又因从小缺乏锻炼,拉不动人,只好苦苦哀求“跟我走吧,铠说了,你不走的话,他就不买我手上的股份。”

守约翻了个白眼,暗道他这样的脑子是怎么从商战中活下来的,就算不帮忙,铠早晚也是要收购乔家的产业的。

“说!铠怎么了?”

“我不能说!”乔少躲闪,“他只要保护你。”

“保护我?”守约把人甩开,“他还是先保护好自己吧。”

“哎,你这个人……”乔少爷的埋怨被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

露娜的声音颇为焦急:“乔少,半个小时之前有一伙人截了铠总的车,现在问题解决了,人却找不到了。”

乔少爷的脑袋嗡嗡响,铠要是没了,他那些股份可真要烂在手里了“先报警,我解决完这边的事立马过去……喂!我的手机!”

“这可是限量款!弄坏了你赔的起吗?……有没有听我说话?”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守约夺过手机给了乔少一记眼刀,后者堪堪住了嘴。

“守约?”露娜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摆脱焦灼的情绪,却有些力不从心“听我说守约,你弟弟没有死……”

天空乌云密布,顷刻间下起大雨。

守约赶到公寓的附近帮忙搜寻,期间他不断的拨打铠的电话,却一直无人接听。

不好的预感愈演愈烈,守约强迫自己不去思考最坏的结果。

终于,在一处楼盘的施工地,守约听到了微弱的手机铃声,随即发现了卡在石头里的手机和在坑底尴尬挥手的铠。

心中的火瞬间被大雨浇灭,他的眼底有些发酸,怕被他看到,所以立刻背过身去。

“喂,拉我上去啊。”铠在坑底呐喊。

“笨死你!你是怎么摔下去的?”守约怒骂一句,俯身去拉人,不料马失前蹄,脚底一滑自己也掉进了坑里。

“诺,就是这么下来的。”

眼见守约也摔下来溅了一身泥,铠当即笑得直不起腰来,等他笑够了才伸出手“没事吧。”

“虚情假意。”

“随你怎么想,我不在乎。”铠挤在他身边,选择性忽视他眼里的冷清。

五年前,守约固执的一路送铠到车站。

车站的花坛里开着不知名的小黄花,如火如荼。守约就站在最美好的夏天里,背景是湛蓝色的天和白云。

分明已经道别,已经转身。他又叫了铠的名字,如释重负一般:“我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我们相爱,却不自知。”

只是守约并不清楚,有关暗恋,铠知道的不会比他少。

青春给了每个人恋爱的权利,铠正是靠着这点微乎其微的念想,度过了孤寂的岁月。

“你弟弟的事情,我也是才知道。抱歉,我应该早点察觉的,他们的下限仍旧超出了我的想象。”

“刚才,那些守卫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我背上玄策就跑,那孩子太轻了,我抱着他的时候吓了一大跳。”

“现在医学很发达的,等玄策再大一些装了假肢依旧可以站起来,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学习,我会负责他后续一切治疗费用。”

“守约,阿尔卡那有太多见不得光的东西,让我恨不得抽筋剥骨将这幅皮囊还给他们…………”

铠断断续续说了很多,自从离开守约之后,他的人生便进入了漫长而难熬的苦夏。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是来你身边卧底的?”

铠低头笑笑:“你的出现又突兀又可疑,很难不怀疑啊。”

守约眉毛一挑,一步步逼近他:“那你之前让我替你洗衣,做饭,浇花全都是故意的?”

“没有!”面对守约的追问,铠极力否认,“我只想把你留在我身边,就算知道你可能是老头派来的人,我还是想把你留在我身边。”

“我想把你留在身边。”守约反复念叨着这句话,抬头望见天终于放晴了。

“我们不要再错过了,好吗?”

“我……不再去想了。”他捧起铠的脸,抹去唇上的雨珠,慢慢闭眼凑了上去。

“哥!你们……上来亲?”

露娜蹲在坑头,一张脸红了大半,在她身后,无数保镖肩扛麻绳,用纯情的目光望着坑底的两人。

第八章 一百零九

那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

电视报道说,阿尔卡那老总那些见不得光的事迹被挖了个底朝天,他的后半生只能在监狱里度过,新任总裁在上任一个星期之后吞并了乔氏的产业,进一步做大做强。

守约谢绝了铠提供的高薪工作,转头悉心照顾起了弟弟,铠知道守约短时间内很难放下对自己的成见,也没有强求。

这就好像身上的伤口结了疤,伤疤即将愈合的时候,会痒痒地忍不住去抓。明知挑破伤口又会鲜血淋漓,但又忍不住手贱去扒,扒完了就痛苦啊抑郁啊各种负面情绪扑面而来。等伤口结疤,再次发作。

如此周而复始,等待终有一天会痊愈。

铠如此坚信。

可他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

听到这则消息的一刻,露娜看到血色在守约的面孔上退去。他愕然瞪大的瞳孔里覆灭了所有的光,有什么东西瞬间抽离成了虚空。空得没有回音。

晚间,守约提着一盘饺子敲响了别墅的门。

铠看起来很兴奋,他大口的吃着饺子,然后听守约讲起纳木错的毡房以及牦牛。

“高原上的水大概七十度就烧开了,为了充饥,我们就只能用这七十度的水泡面吃……”

“阿铠?”

铠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他放下筷子,皱眉靠在了椅子上。守约拘谨的闭上了嘴。

“不要紧,老毛病了。”铠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白色的瓶子,倒了几片吞下去,然后冲守约挤出一丝苍白的笑“讲个故事给我听好吗?”

“讲什么?”守约不安的盯着他。

“随便说些什么,守约,说说你后来的故事,我想听。”

他拧紧了眉头,声音有些发颤,脑袋依在了守约的肩上“别怕,你继续讲,我吃了药就会好。”

………………

让我们说回西藏的那段日子。

布达拉宫的门前有一大群鸽子,一对祖孙在给他们喂食,间或有藏民手执经筒目不斜视地走过,他们口中念念有词,神情坚毅。

那一刻,除了眼中滚烫的泪,守约想不出别的方式可以彰显自己的虔诚与尊敬。

这世上原来真的有这样一种情绪,只有哭才能表达。

在仰头看向天空的一瞬间,天空的颜色变为了一种奇异的蓝色,像宝石,像铠的眼睛。

日喀则的平均海拔是四千五百米,守约守在这里看了几千次日落。余晖撒在无人区的戈壁滩,宛如金子般璀璨,他坐在岩石上,眺望着远方,惆怅的想,要是不这么美就好了。

风景太美丽太惊艳,就会让人舍不得离开。

“阿铠,你知道吗?我说的绝不止风景。”

没有人回答,守约爬回陪床,听见他发出均匀的呼吸声,泪如泉涌。

第二天,铠起的很晚,他的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好。

守约将盘子里的排骨都夹进了他的碗里,嘱咐他多吃点。

铠却原封不动夹了回去,然后认真问到:“有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

守约费力想了一阵,告诉他“海。”

“长大后才知道,海都的那个小池塘离真正的海还差的远呢。真正的大海会倒影天空的颜色,像一颗玛瑙……”

“还有吗?”话音才落,铠突痛苦地捂着胃部整个人扑倒在了桌上,他的脸上起了青色的雾,这使他看起来更加单薄,像一道随时会消失的影子。

“很疼吗?药呢?”

铠已经没有力气去应付守约,他的嘴唇颤抖着,守约开始奋力在他的身上寻找那白色的药瓶。

曲马多……胃癌晚期病人服用的止痛药。

攥着这一瓶小小的药丸,守约难得如此清醒,像是握住了他气若游丝的生命。

铠醒来的时候,大雨冲刷着白色的水泥地面,遥远天际轰隆隆地滚过雷声,照着铠那苍白疲惫的面孔,痛感消失的同时,他的脸色渐渐缓和起来,看起来安宁而平静。

“你都知道了?”

守约递过一条白色的毛巾,铠敷在头上,两人对望着,彼此都没有说话。

好像什么都来得及,又好像什么都无能为力。好像什么都有希望,又好像什么遥不可及,人总是各有苦衷和不甘。

守约取下自己一直戴着的那串檀木念珠说,阿铠,送给你。

铠摩挲着这串尚有余温的念珠。

在佛教中,一百零八颗念珠用以祈福,守约送给他的这串,却多了一颗。

“为什么是一百零九?”

守约讳莫如深地摇摇头,不肯回答。

抵达海边的时候是下午,沙滩的人群逐渐散去,海风携带着海底微凉的呼吸绕过两人的肩膀。

他们走下车,一步一步靠近暗紫色的大海,海风迎面吹来,站在夜空下,彼此没有说话。

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前翻涌的大海,就这么一直看着。

“不再靠近点吗?”

守约摇摇头“太美好的东西,我都不敢靠得太近。”

越是美好的事物,越能轻易折射出他的低贱。

铠突然站了起来,拽着他的手飞快地跑向大海。海面腾起的水雾沾湿了他的睫毛,守约痴痴望着他,他分明看见铠的眼里映着月光,映着温柔的海浪,就像拉萨的天空一样。

直到海浪打来,他们毫无征兆地跌进海里。

“守约,昨天在车上的时候我又数了一遍。”铠的声音很轻,像是呓语“怎么数都是一百零九,这个数字,不会错。”

“所以,到头来,你还是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是一百零九吗?”铠突然松了口气似的笑了,脑袋倚在了守约的肩膀上。

守约抿了抿嘴,望向了海的尽头。他也曾对未来有过遐想,但就像孩子们嬉笑吹出的肥皂泡,高高地飘在空中,然后破碎。

“但是守约,从今天开始,我们还有很多时间,我还可以……慢慢找。”

清晨的第一缕曙光从海平面上冉冉升起,壮阔,哀伤。

铠觉得累了,他说,守约你别走啊,我就睡一分钟,让我休息一会……

他的呼吸那么浅,那么轻。他的灵魂正在一丝丝剥离。

守约侧头,吻上了他的前额。

他在这地球安排的命运里,在人类的爱里,遇见他的光。

他的光,在最艰难最困苦的日子里也没有丢弃过他,一次也没有。

他的光,在生命的最末端牵住了他的手,送给他一整片海洋。

一百零九颗念珠,多出来的那一颗,便是他自己。

他们这一生,是相爱的,爱得那样执着,那样沉默,那样无奈。

黑暗渐渐退散,白色的光芒淋透暴雨过后的大海,波光粼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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